■傅家昆
在我的故鄉,山上有很多的松樹,年少時的我,總希望它們能越長越大,樹上的松針能越來越多。
松針,我們也親切地稱它為“松毛”,即一根根長在松樹枝丫上細細長長的毛。松針一老,就會變黃,變得十分柔軟,風一吹,雨一打,便悄無聲息地紛紛飄落到地上,將它用竹耙收集起來運回家中,即可直接當做飯或取暖的燃料。每年秋冬是松針落得最多的時候,一夜較大的秋風或冬雨后,山上便出現一片金燦燦的黃,一根根松針靜靜地躺在地上,等待著人們的到來。
第二天,天剛微亮,鄉人們便齊刷刷地帶上竹耙、繩子、扁擔,爭先恐后地奔向山上,去耙松針了。最先到達的,會立即展開“圈地運動”,占領一大塊松針最多的地方,然后用竹耙耙出一個大圈,以此向外表明,圈內的松針已經被人認領了。
上世紀70年代,我和兩個弟弟年紀都還小,奔上山的速度總是要慢成年人半拍,只得去松針不是特別多,無人圈定的地方耙。山中很冷,我們要一耙耙地將散落在地上的松針聚攏起來,驅成團,趕成堆,聚成垛,之后,母親將它們捆在一起,一擔擔地挑回家中。
干活終究是累的,尤其是空著肚子,但作為窮人家的孩子,我們都特別懂事和勤勞,根本不用父母催促,手中的竹耙會一直不停下來,遇到的松針越多,干得越起勁,直到體力不支,才想起未吃早飯,盼著送松針回去的母親能快些帶些吃的來。
父母自然是心疼孩子的,送回幾擔松針后,母親帶來一個裝著熱粥的保溫水瓶,然后選擇一個避風處,把我們都叫過來,從水瓶中倒出稀飯,讓我們就著腌菜,趁熱趕緊吃。有時,還額外加一碟炒雞蛋,那美味終生難忘。
那時,農村做飯、炒菜都是大鍋大灶,一年到頭需要很多的燃料。和其他燃料相比,松針有很多優勢:它燃點很低、燒起來時火力猛,我曾無數次看著灶膛里正在燃燒的松針,感受它給予我的溫暖。
松針燒完后,留下的草灰極少,不占空間,正因為如此,鄉人們對它都有一種特別的愛。母親也常對我說,做人、做事要像松針一樣,要積極,有激情,一點就著,又不給別人添負擔和麻煩。
看著堆放在家門口的松針,不怕沒柴火燒了,父母親有種說不出的心滿意足。而住在鎮上的人,則特別羨慕我們,他們常因沒燃料柴火而苦惱不已。
松針對我家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作用。兩個弟弟都在讀書,那時尚未實現免費義務教育,學費帶來的經濟壓力特別大。為了增加收入,父親還把松針挑到離家四里路的石灰廠去賣。因此,幾乎秋冬季節的每個星期天,我們都要早出晚歸去山上耙松針。有時夜里沒有風和雨,落在地上的松針就特別少,耙起來很費勁。
耙松針,是一項苦差事,且重復、乏味、無趣,但能為家里分擔壓力作些貢獻,我并不覺得苦,反而很是自豪,心懷感恩,這項勞動也成了我少年時代堅持去做的“必修課”。
一晃很多年過去了,我已參加了工作,離開了故鄉,老家農村的生活條件也好了很多,不再有人去耙松針了。它們便越積越厚,像一塊巨大的毛絨地毯,覆蓋在故鄉古老的山上,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失落。
可每每想到松針,我依然會感激不已。普通至極的它,溫暖了曾經貧瘠的鄉村,溫暖了我的少年時代,它落在我的生命里,讓我心懷感恩地朝著未來。